第七章

我再次见到周振生，是在一家昏暗的小酒馆里。

他一个人坐在角落，面前摆着几个空酒瓶。不过短短数月，他像是老了十几岁，双目浑浊，胡子拉碴，身上的衣服也满是污渍。

他看到我，浑浊的眼睛里亮起一瞬间的光，随即又黯淡下去。

“青禾，你来了。”他声音沙哑，充满了颓废。

“对不起。”他低下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我不求你原谅我，我只是想......再看看你。”

他以为我还是关心他的。他以为我来，是旧情难忘。

我平静地看着他，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周振生，我们之间，早就结束了。”

“你出轨，你背信弃义，你砸了我们家的祖传之物，桩桩件件，我都记着。”

“破镜难圆，这个道理，你应该懂。”

他激动地站起来，抓住我的手腕。

“青禾！我知道我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你看在我当初为你挡了煞，救了你一命的份上！”

他又提起了这件事。

这是他最后的，也是他自认为最理直气壮的筹码。

我看着他，忽然笑了。

那笑声里，充满了悲凉和讽刺。

“救我一命？”我一字一句地，敲碎他最后的幻想。

“周振生，你真的以为，我不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吗？”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那天那家人的白事，是你故意接的。”

“你早就打听到，那家亡故之人八字极阴，与我相冲。你带我过去，就是想让我被煞气冲撞，暴毙当场！”

“这样，我们陈家偌大的家业，就都是你一个人的了。”

“只可惜，你千算万算，没算到自己会阴差阳错，替我挡了那一下。”

我从包里拿出一份调查报告，拍在他面前。

上面清楚地记录着，他当初是如何威逼利诱，从那家人手里接下这桩凶险的生意。

所有的证据，确凿无疑。

他看着那份报告，浑身都在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你怎么会知道......”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我抽回自己的手，看着他彻底崩溃的模样，心中没有半分快意，只有无尽的悲哀。

就在这时，酒馆的门被猛地踹开。

柳艳像个疯子一样冲了进来，她手里拿着一块碎裂的罗盘碎片，眼睛赤红地指着我们。

“好啊！你们这对狗男女！竟然背着我在这里私会！”

她身后，还跟着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

“把他们给我绑起来！带到山上去！”她状若癫狂地嘶吼着。

“我要去找神婆！我要让她赐我富贵！我要让你们都不得好死！”

我看着他彻底崩溃的模样，心中的悲哀已将所有的愤怒冲刷殆尽。

事已至此，我竟没有半分反抗的力气，任由那几个男人将我和周振生粗暴地绑着，一路拖上了那座荒山。

还是那间破庙。

还是那个神神叨叨的神婆。

柳艳跪在神婆面前，磕头如捣蒜。

“神婆！求求你！求你赐我泼天的富贵吧！我什么都愿意给你！”

神婆盘腿坐在蒲团上，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她只是淡淡地开口，声音苍老而悠远。

“痴儿，你所求非你所有，强求不得。”

“什么？你这个老不死的！你敢不帮我！”柳艳被拒绝，瞬间恼羞成怒，她抓起那块锋利的罗盘碎片，就朝神婆刺了过去。

“我杀了你！”

神婆叹了口气，终于睁开了眼睛。

她的目光，像是一口古井，深不见底。

就在那碎片即将刺中神婆的瞬间，一道身影，猛地挡在了神婆面前。

是周振生。

我不知道他哪里来的力气，挣脱了绳索。

那块浸满了陈家几代人心血和怨气的罗盘碎片，深深地刺进了他的胸口。

他没有看柳艳，也没有看神婆。

他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在了我的身上。

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吐出了一口鲜血。

然后，他缓缓地倒了下去，身体再次变得僵硬，双目圆睁，没了声息。

他再一次，变回了那个瘫痪在床的活死人。

而这一次，再也没有人，会为他去借寿了。

柳艳看着倒在地上的周振生，又看看自己满手的鲜血，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然后两眼一翻，吓傻了。

神婆站起身，走到我面前，为我解开了绳索。

“丫头，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她将那张“借寿契”递还给我。

“烧了吧，从此以后，你自由了。”

我接过那张轻飘飘的纸，看着上面用我心头血写下的名字，毫不犹豫地将它投进了庙里的火盆。

火光升腾，将我和周振生之间最后的牵绊，烧成了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