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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中,柳青青没有骨头似的靠在崔锦怀中,咳嗽声娇弱无依。
“阿锦,兰兰是不是不愿意过来给我输血呀,要不算了吧,我觉得自己已经好了,想回家吃兰兰做的饭菜。”
崔锦捏着柳青青柔若无骨的手,温柔安抚。
“放心,她不愿意也得愿意,她作为崔家的夫人有义务给孩子输血,她如果不来,我就让保镖把她绑过来!”
话虽如此,不知为什么,崔锦心里有些惴惴不安,好似一直攥在手心里的东西一不留神悄悄溜走,再也抓不住了,心跳在顿促中被拉长。
病房外陡然走过两个护士,议论声不大,刚好落进崔锦耳中。
“现在的罪犯也太嚣张了,光天化日之下就敢把人拖进安全通道进行犯罪,可怜那个病人刚刚做完手术,身下全是血,要不是发现及时,恐怕就晚了......”
崔锦的心脏提了起来,一股凉意贯穿全身。
“青青,你刚刚在安全通道看见傅兰的时候,她有没有在做什么?”
听着男人毫不掩饰担忧的话语,柳青青咬了咬唇瓣,掐住掌心掩饰话语里的慌乱。
“没有呢,兰兰当时连安全通道的门都不打开,我问她怎么了,她只让我滚,还说都是因为我,你才会不喜欢她,对不起,阿锦,都是我的错,要不我们现在就回去看看兰兰吧?”
“不用管她。”男人一把拧住她的手腕,将她摁在怀里,盛怒道:“你就是平时对她太好了,她才会蹬鼻子上脸,有本事她就躲在那里一辈子不出来,死了更好。”
崔锦摸了摸柳青青的头,柔声安慰。
“青青,我和傅兰之间的事与你无关,她如果变回以前善解人意的样子,我还是会喜欢她,是她变了,不是我。”
柳青青对这个回答稍稍有些不满意,但到底没再说什么。
合格的猎手,会花费大量时间等候猎物上钩。
崔锦拿出手机给我打去电话,往常他打电话,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多晚,我都会第一时间接,现在他连着打了好几个都无人接听的状态,他开始怀疑是不是我把他拉黑了。
这个想法一闪而过,很快被打消,他不相信我敢把他拉黑,毕竟在崔锦的印象中,我,傅兰,对他的爱是不可磨灭的。
但那个很爱,挚爱,一生只他一人的傅兰早在他开始偏爱柳青青后被漫长的时光折磨没了。
崔锦最终压下给我发消息论证的念头,直接给公馆打去电话,电话是帮我说话的那个保姆接的,刚接通,崔锦便怒不可遏。
“傅兰呢?她在家对不对,赶紧让她来医院给青青输血,要是因为她的耽搁,青青和孩子出了什么事,我饶不了她!”
保姆拧紧眉头,想起我临走时跟她说的话,也有些气。
“先生,傅小姐没有回家,以后估计也不会回家了。”
崔锦愣住,好半晌似乎才理解保姆最后一句话的含义,揽着柳青青肩膀的手不由自主加重力度,直到柳青青不堪其痛低哦一声,他才回过神,咬牙切齿。
“你什么意思,她是我的夫人,不是什么傅小姐,你如果不想干了就滚蛋!”
我嫁给崔锦后因为性子好,说话温言细语很快和佣人打成一片,他们对我的印象都很不错,柳青青住进来天天挑刺,不是这里不行,就是那里不行,像个易碎的洋娃娃,稍有不慎就晕头倒地,崔锦就将怒火全部发泄在我,以及佣人身上。
佣人们早已积攒不少怨念,此刻怨气如膨胀的气球,一戳就爆。
“先生,您以为您这里待遇很好吗?我们当初被雇佣进来就是让我们好好照顾傅小姐的,不是照顾什么阿猫阿狗的!谁没有生过孩子一样,怀个孕把自己当成母仪天下的皇后了,肚子里是什么龙种吗?一天天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今早傅小姐就跟我说了,要我以后谨言慎行,有空再联络,我现在真一刻都忍不下去了,她性子好随便你们欺负,我可不是,告诉你,崔锦,崔先生,不是你把我开除了,而是老娘我不伺候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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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锦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一个保姆教训,好半晌才回过神,面红耳赤想反击,却发现电话早已挂断。
保姆的声音很大,柳青青听了个全部,脸色苍白,泫然若泣。
“阿锦,其实我早就发现佣人们对我的态度冷淡,对兰兰态度温和,热情,我一直以为是我的原因,不敢告诉你。我一直以为兰兰只是吃醋,没想到她背地里是这样和佣人议论我的......”
柳青青的声音越发哽咽,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阿锦,我不要回公馆了,我现在就走,我再也不出现在兰兰面前了,也省得她总是用离开来威胁你。”
崔锦方才的震惊一扫而空,根本没听出柳青青恶意曲解保姆的话,并将脏水泼在我身上。
当即给管家打去电话让他开除所有的佣人,又命令助理。
“无论你用什么办法,找到傅兰,并把她给我抓到医院,让她跪着给青青道歉。”
做完这一切,他轻柔抚去柳青青面庞上的泪珠。
“别哭,你一哭我心都在疼。我现在让人去抓傅兰,一会儿就押她过来给你道歉。”
柳青青刚止住哭声,崔锦就接到了助理的电话。
“崔总,我们发现夫人的行踪了,她坐飞机离开了。”
刚下飞机,一种久违的,熟悉的家乡气息扑面而来,我霎时热泪盈眶。
奶奶腿脚不便,来接我的是村里开面包车的小学同学,远远地,就看见奶奶佝偻着背站在小镇入口四处张望。
我下了车,泪流满面抱住奶奶,奶奶的声音也变得湿润。
“囡囡,回来了就好,回家了,奶奶给你做好吃的。”
当年父母去世后,奶奶将我从城市里接回老家,她并没有告诉我要去报仇,而是对我说,好好长大,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我没有被仇恨蒙蔽双眼,仇恨却再一次找到了我。
尚记得,婚后崔锦一脸神秘带着柳青青回家,在我苍白的脸色中自顾自介绍。
“兰兰,这就是我之前跟你说过的大学同学,她在大学很受欢迎,性子很好。”
我脑中闪过一幕接一幕父母的惨状,控制不住蹲在地上惨叫,崔锦不明所以抱住我,耐心安抚。
那个时候或许他还是爱我的,直到他从柳青青口中得知了和我截然相反的,柳青青伪造的事实,他选择站在柳青青那边。
“青青性子很好,我不相信她是你口中所说的那种人,我知道你因为你父母的死受了很大的打击,但那真的只是个意外,和青青无关。”
我们开始争吵,歇斯底里,所有恩爱的东西统统碎成齑粉,后来崔锦开始和柳青青同进同出,被狗仔拍到出入同一所酒店,他在公共场合维护她,送车送房,送给她一切偏爱和宠爱,唯独送给我一身伤,以及满室的孤独。
再后来,他难得一次回家,正好父母忌日,我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想和他重归于好,让他陪我一起去上坟。
那道他最喜欢的清蒸鱼,他没有动一口,指尖始终夹着烟,烟云缭绕,明明看不清,我却能感知到他神色里的漠然,冷漠。
“青青怀孕了,需要我的照顾,我不能两头跑,得把她接回家里,你收拾收拾,从主卧搬出来吧。”
那晚崔锦没回来,我独自坐在桌边等到天明,尝了口那道清蒸鱼。
真腥啊,这么腥,我这些年到底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回过神,桌上摆放着奶奶做的丰盛晚宴,全是我爱吃的,给崔锦做了这么多年的饭,我早就忘了自己爱吃什么。
有时候爱并不是动力,爱反而让人迷失自我,遗忘爱自己的能力。
奶奶摸摸我的头。
“我的好囡囡,这些年你在外受苦了,回家了,有奶奶在,没人能欺负你。”
我热泪盈眶,点点头,刚准备夹菜,破旧的大门被一脚踹开,为首的男人西装革履,是崔锦的助理,身后还站着两个人高马大的保镖。
“夫人,打扰您了,先生说,让您现在跟我们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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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惊魂未定,立刻挡在我面前,挥舞着拐杖,怒气冲冲。
“这是我孙女,不是你们那劳什子的夫人,你们要是敢把我孙女带走,就先从我老婆子的尸体上踏过去!”
助理皮笑肉不笑。
“老人家,先生让我们带夫人回家也是为她好,她现在的身份尊贵,出门在外都要小心翼翼,先生这是关心夫人......”
“呸!你以为老婆子我没长眼睛,你们那什么先生半点都配不上我家囡囡,都给我滚出去,滚远点儿,别来碍眼!”
奶奶气喘吁吁挥动拐杖,保镖和助理挨了几棍子又碍于是个老人,不敢上,我怕奶奶怒急攻心,连忙安抚她。
“奶奶,我不回去的,您放心,谁也带不走我,我就在这儿陪着您,一辈子都不走。”
随后下达逐客令。
“听到了吗?听到了就原封不动告诉崔锦,我和他已经结束了,他和柳青青之间的事我也不想参与了,我把崔夫人的位置让给柳青青,从今以后,井水不犯河水。”
助理见我神色认真,给崔锦拨去电话,男人的怒声传至每个人的耳中。
“无论用什么办法把夫人给我绑回来,没有我的允许,她傅兰不准离开我的身边!什么井水不犯河水,告诉他想都别想!”
助理一脸纠结,我夺过手机平静告诉崔锦。
“离婚协议我放在卧室里了,不信的话,你自己去翻。崔锦,往后余生,我都不想再看见你,所以,请你放过我。”
话音刚落,崔锦的声带仿佛消失,久久没传来声音的电话里只有粗重漫长的呼吸声宣誓着他此时此刻的猝不及防,呆若木鸡。
柳青青的哭声传了出来,打破这脆弱不堪的平静。
“兰兰,离婚不是儿戏,你怎么可以随便说出口呢?如果是因为我的原因,我走就是了,你不要和阿锦闹了,你根本不知道他有多喜欢你......”
崔锦夺回理智般,心中暗自告诉自己这肯定只是我在闹脾气,吃醋而已,二话不说对着我一顿乱骂。
“傅兰,看来是我平时太惯着你了,导致你会用离婚威胁我了,亏我刚刚还担心你,现在立刻马上来医院给青青输血!!”
“崔锦,你真的有脑子吗?柳青青说什么你都信,我说什么你都不信对吗......”
话尚且没说完,崔锦挂断电话,得到指示的助理也没了后顾之忧,一改方才的客气,直接让保镖上前将我强行带走。
我被一左一右拽住手臂,因男女力量悬殊而无法动弹,焦急道。
“你们这是在犯法,我不跟你们走,我就要在这里,这里才是我的家!”
奶奶激动地用拐杖打保镖,苍老的声音蕴含焦急和愤怒。
“把我孙女儿放开,都不许动我孙女儿!老婆子跟你们拼了!”
崔锦的保镖是最不尽人意的一伙人,最开始跟着崔锦混黑道的时候就不管什么老少妇孺,在奶奶再一次挥棍时,一个保镖抓住了拐杖,用力向后一推。
“奶奶!!”
我挣脱桎梏冲过去想要接住奶奶却终究晚了一步,奶奶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倒在地上,头磕在身后的长凳上,鲜血迅速从白发苍苍的头顶上溢出,遍布奶奶布满皱纹,沟壑的脸。
最后一眼,她浑浊的目光中有惊恐,但更多的是对我的担忧。
我抱着奶奶的身体泪流满面嘶喊。
“报警啊!赶紧叫救护车啊!谁来救救我奶奶,奶奶,你醒醒啊,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去招惹崔锦,奶奶,我还没能好好孝顺你呢,你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兰兰,我不能没有你啊,奶奶......”
“奶奶,你醒醒好吗......”
眼泪是疼痛的河流,此刻我便是一片汪洋。
眼看出了人命,崔锦的助理怕担责,立刻拨打急救电话,救护车很快抵达,奶奶辈抬上担架,医生在救护车上奋力抢救,我坐在一旁花容失色,仿佛回到父母去世当天。
于此同时,崔锦将柳青青丢在病房里,开车回家。
虽然他在电话里理直气壮,事实上他的心一直在跳,总觉得有大事发生,他刚到家就看见一群保姆提着行李出来,大家的眼中没了往日的恭维,只有冷漠和讥讽。
放在往常他必定要发一通脾气,现在他却顾不上那么多,火急火燎冲进卧室,在翻箱倒柜中找到一份离婚协议,抖着手翻开最后一页。
上面行云流水写着我的签名——傅兰。
手机响起,以为是我欣喜接起,传来的却是助理颤抖的声音。
“崔总,事情搞砸了,夫人的奶奶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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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经过抢救保住了性命,暂时脱离了危险期,我站在ICU外撑着玻璃注视着被插满管子的奶奶。
崔锦不知何时急匆匆赶到了医院,想伸手揽我的肩膀。
“老婆,助理和那两个保镖我已经解决给奶奶出气了,对不起,等奶奶醒了,我向奶奶道歉......”
我回过神,一巴掌扇在崔锦白皙的面上,好看的皮囊迅速浮现出一个鲜红刺目的掌印,他的脑袋偏到一边,很快扬起勉强,愧疚地笑。
“老婆,我不怪你,你现在脸色很差,我们先去检查一下好吗?”
他刚说完,我又扇了他几巴掌,掌心通红,皮肤下传来的灼热疼痛跟奶奶差点去世的疼痛比起来简直小巫见大巫。
若放在从前,我敢这样对崔锦,他一定暴怒,但现在他胆怯将我拉到一边。
“老婆,我知道你现在很生气,我可以解释的,原谅我好不好?”
眼泪不自觉流了出来,崔锦眼中兵荒马乱。
“崔锦,从前我恨你,恨你识人不清,眼睁睁看着害死我父母的罪魁祸首欺负我,但我依旧觉得只要我远离你就能远离痛苦,可为什么?为什么你还不肯放过我!”
我用力捶打在他的胸口,他根本不敢躲,磕磕绊绊。
“对不起,老婆,都是我的错,我以后和柳青青断了,孩子我也不要了,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我后悔了,我爱的一直是你啊......”
我抬起通红的眼睛,语气坚定。
“崔锦,我不会原谅你,永远都不会。”
奶奶在重症室待了一周,崔锦就受了一周,这一周里他憔悴,疲惫许多,形销骨立。
他的眼睛终于回来了,重新去调查了当年的事实,这些一查就清晰明了,能够还我清白的事,他花了整整七年。
当真相大白,他跪在地上,疯狂磕头,祈求我的原谅,祈求我不要离婚。
我头也没回,安静给奶奶剪指甲,下达逐客令。
崔锦在岸口找到准备偷逃的柳青青,带她回来的路上因抢夺方向盘出了车祸,孩子没了,柳青青活了下来。
崔锦在她的手机里发现我被欺负的视频后悔不已,曾经他和我的痛苦近在咫尺,可他没有向我伸出援助之手。
那些伤害过我,我父母的人如一场细雨悄无声息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柳青青在医院里失踪,下落不明,有人传她已经死了。
我和崔锦正式离婚,他净身出户,我带着痊愈的奶奶回到乡下。
此后,小镇里的人都说经常看见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站在豪车边望着我家的方向,久久不能回神。
再后来,我遇到一个对我很好的,朴素的男人,步入真正的幸福,我结婚当天,崔氏集团崔总跳楼自杀,无数人唏嘘。
我对崔锦爱恨情仇也早在时间的轮回中消失殆尽,只剩下一地空白。
(全文完)